TEXT/ 胡燕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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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按：
「天離地何等的高，祂的慈愛向敬畏祂的人也是何等的大。」 （《詩篇》103篇11節）
文學大師余光中於去年12月14日辭世，享年90歲。余氏生前桃李滿門，不少學生都受到他啟蒙點化，香港名作家胡燕青就是因為受到他的影響，走上新詩及散文創作之路。
余光中大半生對信仰並無特別感召，胡燕青有次與本刊編者言談之間，分享到他於離世前已歸信基督，深感上帝的安排奇妙，滿有恩典與慈愛，胡老師更允許《天使心》刊登其悼念余光中的文章，當中除了細緻刻劃余氏的文學貢獻，更講述其信主的經歷。特此感謝！
2017年12月14日近午，我和外子準備到迪欣湖散步。可到了迪欣湖附近，就收到「詩風」好友的訊息：余光中先生辭世了。先生不是一向都健步如飛的嗎？這消息太突然，驚愕的感覺大大湧動着我，我一時無法接受，流下淚來。下午在湖岸仍斷續下淚，直到回家了還是止不住。
成名很早 沒有架子
我第一次親眼看見光中先生，正值快要進大學的年紀。那時，四十多歲的光中先生已經相當有名，他六十年代末期到七十年代初的幾本著作（例如《在冷戰的年代》（1969）、《白玉苦瓜》（1974）等），使他名聲大噪，風靡全球的華文文學愛好者。其時我已經加入了詩風社（我是第一個中學生社員）。詩風社的師兄師姐（黃國彬、陸健鴻、胡國賢、郭懿言、譚福基等港大研究生）都很仰慕光中先生。光中先生呢，卻沒有因名氣大而拒絕我們的邀稿。他一點架子都沒有，不但會給我們寫稿，來香港的時候，還會和我們這些後輩見面。後來他在中大教學，還邀我們到中大宿舍去看望他。我們和他的來往，從未斷絕。我們也知道香港文壇對他的看法。
我自己於初中二的時候已經拿零用錢去買光中先生的書來看。可以說，我整個中學都在看他的書。我的老師和母親讓我看的冰心和魯迅，我那時卻是不愛看的。光中先生一本《望鄉的牧神》卻讀得我神魂顛倒。當時最難忘的是這幾句：「……這是落磯大山，最最有名的岩石集團，群峰橫行，擠成千排交錯的狼牙，咬缺八九州的藍天……」（〈咦呵西部〉）。讀初中的孩子，簡直給這文字的高度嚇壞了。後來讀到《逍遙遊》中的〈象牙塔到白玉樓〉，認識了詩人李賀。我和光中先生一樣迷上了李賀；剛喜歡上新詩的我驚為天人，因為他竟然在中唐時代就寫出那麼富於現代感的詩來。我對這位中唐詩人的詩從此念念不忘，後來我讀哲學碩士，研究的對象就是李賀。直到今天，我仍是李賀迷。光中先生對我影響可謂十分深遠。
散文是身份證 詩是入場券
但初中時我和詩風諸友尚未認識，余光中這個名字，只是個遙遠的發光的概念。我只知道他樣子很斯文、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，那張臉，一看就曉得是十分聰明的。那時，我除了讀他的書，還看每一期的《中國學生週報》。《中國學生週報》上也刊登他的詩作。一天我讀到他的〈有一個孕婦〉，心中出現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。從此，我決定學習寫新詩。這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刻。要知道，那時我們還在歌頌〈匆匆〉一類的散文，背誦〈再別康橋〉一類的新詩，而那都不是我特別喜歡的。假如不是接觸到余光中先生的散文和詩，我根本不會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，即使走上了，也不會以新詩和散文為主要的寫作文類。光中先生說，「散文，是一切作家的身份證；詩，是一切藝術的入場券。」這話，能不使我往這兩方面凝神專注嗎？散文是赤裸裸的，行文有甚麼毛病，一眼就看出來了，詩人敢於寫散文，證明他對自己的文字很有信心。光中先生提出這一點，很有啟發性。我對語文的喜愛，亦源於此。
光中先生1974年進中大中文系教書，我則在1975年考進港大文學院。第一次去中大，我估計該是去聯合的泳池比賽，繼而就是去教職員宿舍探望光中先生了。還記得當時先生桌子上放了一疊中大學生的作業，作業上有紅色的筆跡，那是光中先生的親筆批改。我看着那些筆觸，驚呆了。我讀書十幾年，從未遇上過一個這麼認真的老師──他的中文字一點不潦草，整齊清晰之外，連微小的語文錯誤都細細糾正了，這樣批改一個作業要花上多少時間啊，何況是論文？那時詩風諸友在談天說地，我年紀最小，就坐在一旁發呆。我在想，自己多麼希望有這樣的老師在身邊指點我，也許當初該進中大……但我沒想到，光中先生對學生的那份認真已經深深地激勵了我──我後來教書，批改作業時總盡量學習光中先生的精細。學生都知道我很少用潦草的中文字寫評語。
光中先生在香港教學的十一年裏，經常當文學獎的評判。評判當然有自己的品味和看法。如果人云亦云，就沒有資格做評判了。那時候得過獎的許多年輕文友，都大受光中先生賞識（例如陶傑[曹捷]、鍾偉民等）。光中先生有時會公開稱讚這些「後生仔女」有潛質，甚至直接說他們寫得好。但是，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，他們說光中先生左右文壇的力度太大。那時我想：身為評判，怎樣做才不給人指摘？難道要刻意選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作品嗎？後來我也當評判了，發現閱稿時根本沒時間想這些事。總之，選出了誰都會有人不高興的，不理會就是了。我猜光中先生也和我一樣，把那一大疊參賽稿件讀完之後，只想睡覺。
（文章節錄自《天使心》，想閱讀更詳細的精彩內容，請參閱142期《天使心》）按此訂閱《天使心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