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心插柳柳成蔭
若你看過1990年的法國電影《爸爸的榮耀》（La Gloire de mon père） 港譯：（初渡艷陽天）和《媽媽的城堡》（La Château de ma mère）港譯：（再渡艷陽天），你一定會戀上法國南部的山城。這兩部電影皆改編自法國著名劇作家、電影人及文學家Marcel Pagnol （1895-1974） 的童年回憶錄。我們隨着少年Marcel一家從城市回到鄉村度假，分享主角如何被大自然所吸引，對大自然產生無法解釋的愛慕；此外，觀眾更可從中感受到主角對父母親的愛，並沒有因為成長而褪色，反而歷久常新，縱使人生經歷悲歡離合，屬於父親的榮耀與及為母親而建立的城堡，還是充滿童真的色彩。
到底這部童年回憶錄是如何面世呢？話說法國女性雜誌ELLE的總編輯在晚宴上向Marcel邀稿，請他與讀者分享自己的童年回憶。他婉轉拒絕，無奈總編一再堅持，他只好勉強答應，想着敷衍了事，無意交稿。誰知寫着寫着，居然寫出興趣來！不知不覺，他寫了一本書。印刷商告訴他這不是一本書，而是兩本的份量！於是全書一分為二，變成了1957年問世的《爸爸的榮耀》與《媽媽的城堡》，更啟發了往後的《秘密的時光》和《愛的時光》，合成Marcel膾炙人口的《童年四部曲》。
《爸爸的榮耀》：由全能到平凡的成長見證
父親Joseph Pagnol在Marcel心中是全能的上帝。Joseph是馬賽公立小學的教師，在法蘭西第三共和時期擁抱進步思想的他，反對代表舊權威的教會及貴族，也反對代表縱慾的酒精。作為捍衛共和理想反教會的知識分子，父親Joseph雖與虔誠的姨丈Jules感情要好，但一談到信仰便互不相讓。諷刺的是，反對迷信的父親卻阻止不了兒子對父親作為全能者的崇拜。在學校裏Marcel看見的父親是深受學生尊敬，無所不知的學者，他有如魔術師，能將殘舊的傢俬改裝成新的傢具。他文武全才，無論是滾球和西洋棋也所向無敵。父親雖然近乎全能，但他卻從不賣弄自己的才華，不像Arnaud老師般四處炫耀自己釣了一條大魚的照片。父親不但勇敢地當面譏笑他，還語重心長地提醒兒子，虛榮是人性最大的弱點。在Marcel心裏，父親就是一個活聖人。
然而，就在Marcel童年快將結束之際，發生了動搖他對「全能」父親的信仰考驗！在他11歲那年夏天，他們一家和姨丈家回到普羅旺斯的山城小鎮，在農莊裏度過快樂的暑假。其間，Marcel和弟弟Paul也愛上蟬鳴處處的自然，勇於在這片未開發的土地冒險。然而，問題出現了，姨丈相約父親打獵。姨丈是打獵高手，而爸爸連槍也沒碰過，根本不是姨丈對手！Marcel最不想看見的是爸爸笨拙的向姨丈討教。姨丈一邊教一邊罵父親遲鈍；Marcel眼看一向崇拜的父親竟如此窩囊，心裏暗自着急，希望父親能在打獵當日迎頭趕上，一雪前恥。
親愛老爹，同樣有着人性的弱點；但這不會減少我對他的愛。
兒子眼中的父親
兒子目睹全能父親的無能與恥辱，理性上他明白父親打獵不如姨丈的事實，但感情上卻永遠站在父親那邊。Marcel不是以「他」，而是以「我們」來看待這次打獵，誓要跟父親榮辱與共。可惜，在週日早上，Joseph和Jules決定瞞着Marcel去打獵。機警的Marcel暗中沿著山脊，尾隨兩人的打獵行蹤。途中，他在山谷中迷路。孤獨的他幸運遇上山中孩子Lili，指引他正確方向繼續前進。突然間一聲槍響，兩隻的歐石雞( rock partridges)落在他手中。Marcel記起姨丈說過，歐石雞是野禽之王，能獵得牠更是獵人的榮耀。就在不遠處，他聽到姨丈責備父親的聲音，抱怨他草率開槍，白白浪費了姨丈獵殺歐石雞的大好機會。正當父親連聲賠罪時，躲在樹叢的Marcel雙手舉起兩隻血淋淋的歐石雞，衝出來大叫：「是爸爸射中的！兩隻歐石雞是爸爸射中的！」站在岩石頂端的Marcel在夕陽的光輝中，雙手展示「爸爸的榮耀」！
意氣風發的父親帶著戰利品四處張揚，他們在鎮上巧遇敵人神父先生，他們卻因為對動物共同的愛好與對詞源的研究興趣，彼此找到了和解的空間。神父還為他們拍照留念。得意洋洋的Joseph一如他批評的Arnaud一樣，在學校炫耀獵這張照片。在電影中，成年Marcel以旁白身分回顧這些童年點滴，說道：此時此刻，我驚訝地發現，我那才智過人的親愛老爹，也跟平凡人無異，同樣有着人性的弱點；但這不會減少我對他的愛，我只覺得愈來愈愛他了！
這部淡淡的鄉間電影記錄了小孩成長的故事。在很多小孩的眼中，父親也曾是全能的化身，但隨着小孩的成長，他看見父親不是無所不能，看見父親同樣會犯錯，有着人性的弱點。少年人可從此反叛起來，丟棄這過氣的偶像；但我們同樣可像Marcel一樣，接受父親的限制，讓自己成就父親的榮耀。在打獵一幕，父親若沒有兒子恰巧在旁見證，可能那兩隻歐石雞永遠不會被找到，父親榮耀的事跡不僅會被抹殺，在兒子心中還永遠蒙羞。同樣，沒有法蘭西院士Marcel Pagnol撰寫這本回憶錄，Joseph Pagnol這位鄉下地方的小學教師將不會為人記念。Marcel的孝道很簡單，卻是今天罕有的。兒女正是父母的榮耀，這不是不證自明，而是每一代後輩須努力完成的使命。
《媽媽的城堡》：歲月抹不掉的孝心
Marcel Pagnol童年回憶錄第一部的焦點集中在其父親，第二部鏡頭聚焦在他美麗的媽媽Augustine。Marcel很愛自己的母親，在他眼中，母親永遠保持十九歲的模樣。事實上，媽媽自少便很愛護他，未上學的Marcel已無師自通，讀書識字。母親惟恐他的小腦袋被這份過早的文字興趣「破壞」，而禁止他六歲之前看書。Marcel確是才華出眾，由山城回到馬賽上課的他雖心不在焉，但仍被學校推薦，參加教育局獎學金考試。為應付這考試，Marcel須在全校休息的星期四回校補課。對他來說，這絕對是災難。父親為他打氣，決定在聖誕回到山城的「新居」。但寒假結束，Marcel又苦苦哀求能否多來度假。母親明白兒子對大自然的熱愛，不忍看到兒子傷心。她決定發揮師奶攻勢，為兒子爭取每週一次回到山城的機會。
母愛的偉大正是要讓不可能成為可能。
媽媽故意在市集不斷碰上校長夫人，由攀談到茶敘，身為裁縫，她更為校長夫人度身訂造禮服，結果她成功打動了學校，免去丈夫週一的教務。如此，他們全家便有足夠時問於每周末到山城度假。全家星期六早上出發，提着重重行李，繞過四座城堡，行走9公里，步行2小時45分鐘才能到達山城新居。對於體弱多病的Augustine，這絕對是艱難的差事，但母愛的偉大正是要讓不可能成為可能。
獻給媽媽的第四城堡
某個週末，他們在路上巧遇Joseph昔日學生Bouzigue，他負責巡視河渡，擁有一把能開啟水道、穿過四座城堡的鑰匙，學生領老師一家走捷徑，以24分鐘到達目的地。Bouzigue為報師恩，決心給予Joseph鑰匙，讓他們全家縮短九公里的腳程，但老師不願非法借道。最後他還是被太太及學生說服，每週在恐懼被城堡守衛逮住的情況下，有驚無險的抄捷徑。這四個城堡也成為全家每週的小冒險。
上得山多終遇虎。第四城堡主人雖長居巴黎，但他聘了一個脾氣壞、醉醺醺的老兵當守衛，他帶着一頭獨眼惡犬擋住主角一家，斥責當小學教師的父親知法犯法，闖入私家重地，並沒收了Joseph的公文和鑰匙，準備控告他。Joseph害怕因此失去教席，幸而Bouzigue與兩位同事施計討回文件與鑰匙，化解了Marcel一家的惡夢。
正當大家歡欣地享受着豐富的晚宴，鏡頭一轉，歲月如飛，伴隨時光逝去的有Marcel 15歲那年離開的母親、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喪生的山中好友Lili、也有30歲長眠山城的牧人弟弟Paul。轉眼間Marcel已成為電影公司的老闆，他的手下在普羅旺斯為他買下了一座城堡作電影城。當他動身回到普羅旺斯，視察那座剛買回來的城堡，駭然發現這就是令他母親顫抖，不能通過的第四座城堡。現在卻成了Marcel獻給媽媽的城堡。
的確，小孩的童心最接近天國。
這就是人生，曾經有過快樂，也有無法忘懷的悲傷。電影中一老一少兩個Marcel正以雙重視野來道出歲月的故事。一般來說，人總愛把人生看為悲劇，把焦點放在灰心失意的地方，自然去日苦多；但Marcel選擇保有童心，讓童年的美好時光照耀終生，一生不忘報答親恩，化成生命成長的活力，任由悲傷悄然落幕。的確，小孩的童心最接近天國。
作者簡介:
范晋豪牧師
聖公會諸聖座堂主任牧師
《動漫啟示錄》作者
(內容節錄自2017年7月號《電影心》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