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陳韋安博士專欄】─《你的名字》的Kairos 與 Chrono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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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註:文章為作者暫時封筆前來稿]

不知為何,任何電影,只要加上「時間」這個元素,我都會頓然瘋狂地愛上——彷彿榴蓮愛好者執迷於一切「榴蓮」味道的產品般。無論是八十年代的《回到未來》(Back to the Future)系列、九十年代的《未來戰士》(Terminator)系列,抑或這幾年的《變種特攻:未來同盟戰》(X-Men: Days of Future Past),只要橋段加上「時間」的元素,整套電影的趣味性與深度立即頓然提升。

《你的名字》(日語:君の名は)是日本動畫家新海誠編劇與執導,於2016年8月26日在日本上映的動畫電影。繼前作《追逐繁星的孩子》與《言葉之庭》,《你的名字》可說是新海誠最成功的作品,超過150 億日圓票房,繼《崖上的波兒》之後,成功突破150 億票房的日本動畫。究竟這電影的吸引之處在哪裏呢?

故事簡介:

《你的名字》是一個高中青蔥愛情故事。故事講述兩位素未謀面之人——東京男高中生立花瀧,以及深山鄉間女高中生宮水三葉,兩者的奇妙相遇。雖說是相遇,卻其實不到電影的最後一刻,彼此也沒有真正相遇。故事的起點是彼此睡夢醒來的遭遇:他們二人各自發現,醒了以後,彼此的靈魂進入了對方的身體。對,就是典型男女身體交換的橋段。鄉間少女進入了東京鬧市男孩的身體,霎時以他的視點與角度經歷他的世界:東京、咖啡店、打工等城市人生活。同時,鬧市男孩也頓時進入這位少女的身體,經歷鄉間田野的農村女孩生活:山莊、河水、山洞。他們二人進入彼此的身體,睡覺以後又回到自己本來的生活。從此,他們交換身體,恍如交換日記一般,兩個人,在不同的地方,逐漸彼此認識與交往,展開了一段奇妙的緣份。

說到這裏,電影亦只不過老套的交換身份的愛情故事。不過,電影的後半段卻突然發現故事的結構殊不簡單。當男主角立花瀧打算坐火車從東京尋訪女主角宮水三葉,他卻發現,宮水三葉所身處的地方早已於三年前被一顆彗星墮落意外地毀滅。更重點的是:原來他們二人一直處於三年的時空之隔。他們的身體交換不只交換了地域,更交換了時空。立花瀧進入了三年前宮水三葉的時空;宮水三葉卻進入了三年後立花瀧身處的東京。電影的精彩之處正從這「時間的交接」中展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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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的結

這種時空的交流,電影裏稱之為「繩結」(結び)。電影中三葉的祖母詳細解釋這繩結跟「時間」的關係:「將繩線連結起來的是『結び』,牽起人與人之間關係的也是『結び』,時間的流動也是『結び』,全部都是神的力量。我們製作的結繩,也是神明的作品,體現了時間的流動,聚在一起成型,扭轉、纏繞,時而返回原路、或者斷裂,接着又再聯繫一塊,這就是所謂的『結び』,是所謂的『時間』。」
有人認為,兩人靈魂的反覆交換正好比扭曲連結的「莫比烏斯」循環。所謂「莫比烏斯絲帶」(Möbiusband),讀者或許在科學館或科學書看過,對,就是那條「八字型」的時間絲帶。按電影的說法,時間好比一條莫比烏斯絲帶,雖然感覺上是一條直線,卻其實會不知不覺地出現一個重疊的「交接點」。瀧的時空,以及三葉的時空,雖然是各自各向前的時間,卻因着特別的原因偶爾重疊在一起。這個時間的「結び」,就是所謂的「緣份」。這正解釋為何這「時間」的因素會讓本來平平無奇的愛情故事顯得份外浪漫——瀧與三葉的愛情,二人之間的緣份,不只是地域上的連繫,更是時空上的連繫。人海茫茫,兩個人不知不覺在時空的重疊遇上了。這一份時空的浪漫,具體地呈現於電影中的經典一幕——兩人分別在三年前/後時空,在黃昏之時,相遇了。

《你的名字》正是一個有關探討時間的電影
─ 這也是我寫這篇文章的主題。

Kairos 與 Chronos

當然,以上只是電影橋段,沒有甚麼科學根據,當然也沒有信仰根據。不過,這時空橋段卻讓我想起一個神學上的時間概念——Kairos。神學上有兩個形容「時間」的用詞,二字皆取自希臘文,分別是「時機」(Kairos) 以及 「時間」(Chronos)。先說何謂 Chronos。所謂 Chronos,就是普通的時間。它是時間的流逝,時間線上的時間,一直向前不復返的時間。所謂「年曆」(Chronology),正引申於此字。與Chronos 不同,Kairos 卻是特定的時間,精彩的時間,被突顯的時間。因此,Kairos 往往被稱為「時機」。
事實上,不是所有的時間都擁有同等價值。不是嗎?有些時間,我們感覺經歷得份外美好,時間甚至彷彿是停頓了一般。此時,我們稱之為「美麗的瞬間」。「美麗的瞬間」雖然短暫,卻往往是極為重要的時間。《聖經》中的「時候到了!」(《馬太福音》1章15節),正是這重要的時間、關鍵的時刻、指定的時間。相反,Chronos 卻只是平平淡淡的流逝,沒有甚麼特別意義或內容。所以,人們都不太喜歡停留在 Chronos,甚至要殺掉 Chronos,所謂 「Kill Time」(打發時間),正是如此。

《你的名字》正是一套強調Kairos 的電影——無論是交換身體,電影多次強調的「結び」,抑或黃昏時二人短暫的時空相聚,都實在是解釋 Kairos 的好例子。不過,雖說這電影強調 Kairos,Kairos 卻沒有否定 Chronos。事實上,Kairos 不能取代 Chronos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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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緣份」的 Chronos 與 Kairos

故事的結局是這樣的。立花瀧與宮水三葉忘記了對方的名字。交換身體的事情不再發生。Kairos 沒有了。立花瀧與宮水三葉回到他們的各自的生活。雖然他們彼此都身處同一個世界,同一條時間線。不過,他們一直沒有遇上。於是,五年過去(對宮水三葉來說是八年,因她與立花瀧本來就相隔三年)。對電影觀眾來說,這五年只不過是鏡頭下幾秒鐘的轉折——這正是電影慣常的手法。「五年後」、「八年後」被瞬間交代過去,觀衆只是有興趣精彩的Kairos,然而,電影人物卻真正經歷了平平無奇的Chronos。
人生沒有經歷平淡的Chronos,就沒有可能經歷人生下一個Kairos。於是,立花瀧與宮水三葉各自經歷了時間的流逝,生活、成長、人生。二人不再是高中生。他們都出社會工作了。他們經過這彷似沒有特別內容的 Chronos,新海誠為這故事留下一個美滿的Kairos。三葉與瀧兩人分別在不同電車中相遇,四目相接,二人立即跑出電車,尋找對方。最後,Kairos 出現於街道上,二人再次相遇。這相遇,這Kairos,正是二人電影中第一次真正面對面相遇…… 這正是所謂「緣份」。時間對了。

作者簡介:
陳韋安博士
八十後長洲居民
建道神學院助理教授
(內容節錄2017年8月號《電影心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