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難，不一定苦；逃脫了苦難的黑暗期，又是一條好漢，以更美好的自己，邁向更光明的將來。
查錫我常常在港聞版講政治、講法律，然而他私下最熱衷分享的，是做人的快樂之道。
他多歷苦難，偏偏和苦難做朋友，以自身經歷教人快樂；
從來，一個懂得從苦中嚐出甜的人，才最懂得何謂快樂。
查錫我最為公眾熟悉的，是他「前廉署總調查主任」的銜頭，及現職執業大律師的身分。可能看得太多電視，總覺得查錫我身為「廉政先鋒X壹號皇庭」的混合體，言辭應該非常犀利，眼神又非常淩厲；然而現實中的他是一位謙謙有禮的君子，反而他與苦難的淵源，才像苦情片的劇情。
苦難始於母腹中
故事的開始，發生於百多年前的江西省婺源縣，查錫我的曾祖父是省首富。「我曾祖父百多年前已經賣茶葉瓷器去外國，做生意賺大錢，賺到錢就買地，又開錢莊、瓷器莊，北京、南京、上海、廣州都有生意，他是現代人的話錢一定多過李嘉誠！」他笑說。
可惜龐大的財富不但沒有成為後代遮蔭的大樹，反而種下苦難的禍根。查錫我的祖父並不像父親般精明幹練，反而是又惡又懶的二世祖，令查錫我的父親心灰意冷，離家入讀黃埔軍校，在軍中扶搖直上，更有機會30出頭就做少將。
查家有財富、有權勢，但轉眼成空。隨着國民黨1949年戰敗避走台灣，唯有舉家遷到香港避難。「我爸爸是國民黨員，又是大地主之後，共產黨掌權後三野的劉伯承（共產黨著名軍事家）部隊把我爸爸抓起來，又傳聞四野的林彪部隊會調防到江西。林彪的部隊是出名對國民黨軍部隊殺無赦的。因為我曾祖父是大慈善家，三千多個農民跪在空地擔保我爸爸不讓查家絕後，在爸爸獲釋後，村民就叫他儘快離開。」
於是查錫我父親喬裝成收買佬，獨自一個人山長水遠的逃到香港來。幾個月後，查錫我的母親腹大便便的帶着他只有幾歲大的大姊，哥哥和姑姑逃離家鄉，為免被悉破身分，一張屋契、地契也不敢帶走。查錫我是在逃難半途在屯溪（即現在的黃山）出生，他母親產後一個月左右便繼續前往香港跟丈夫會合。「我的苦難可說是在媽媽肚裏已經開始。」查錫我苦笑說。
有愛，窮也快樂
拋下家產逃到香港，一切從「低」開始。他們住在李鄭屋村七層公屋，一家六口擠在140呎的蚊型房子裏，連廚房也沒有，洗澡則用公共浴室；以往軍中歷盡輝煌的父親，則做捨尊降卑做苦力養起一家六口。但窮，並沒有磨滅父親的志氣。
「爸爸對我的成長影響很大，他讓我明白到人窮也可以快樂和有夢想。雖然爸爸曾經好有錢，但他灌輸我們不要將金錢放得太大。」查錫我的父親更以身教示範，每逢過年過節，不忍那些孤家寡人的同鄉一個人過，一定邀請他們到家裏吃飯，甚至去借、去當，也要宴請。「爸爸說：『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已經好難得』，我到今日仍然記得。助人為快樂之本，父親的言行讓我看到窮也可以很快樂。」他感恩地說。
當年社會窮，但人情味濃；今時今日大部分人過得豐裕，態度卻冷漠得多。查錫我回憶起童年時街坊街裡的融洽景象：「街坊都過得困苦，但隔鄰阿姨看到我們沒餸，會夾自己的餸給我吃；過年鄰舍知道我媽媽沒錢買餸，就算窮也給她三元去買餸。」只要有愛，就可以跨越貧窮，因為有愛的人懂得互相幫助來共度難關。查錫我感慨地說：「今日社會比以前富裕，人與人之間卻疏離。我們痛苦因為彼此的冷漠。人對物質的慾望可以無窮無盡，但是否值得為錢而放棄毋須用錢買但更重要的東西，例如愛？」
查錫我分享了出自《禮記：禮運大同篇》的經文：「『貨惡其棄於地也，不必藏於己；力惡其不出於身也，不必為己。』（意謂：人們不應該浪費，把仍然可以用的東西扔掉，但是我們可以與別人分享，卻不一定要自己私藏；人們不應該珍惜自己的力氣，但是我們不一定要為自己才出力！）這是我的座右銘。《聖經》同樣說：『你的財寶在哪裏，你的心也在哪裏』（《馬太福音》6章21節），如果為了追求物質，而忘了宣揚基督的愛，我們將來見父面時怎樣交帳？」
喪弟被內疚折磨
錢不能買來快樂；窮，也不一定「百事哀」。童年的查錫我雖然活得艱苦，卻窮得開心，除了因為得到父母愛錫，在充滿愛的環境長大外，更早在11歲已經信而受洗，認識基督的愛。「我細個讀香港浸禮會在屋村天臺辦學的『證光小學』，受浸後在教會成長，深深感受到弟兄姊妹的愛。」他憶及當年教會的愛心時，提及一段冬天領寒衣的窩心往事。「我領寒衣後發現袋子裏有一張五元美金，以為有人不小心遺下。我想還給教會，怎料教會說美國的弟兄捐衣時故意把錢放在口袋裡，幫助遠在千里之外不相識的領衣者。」幫人之餘還顧念受助者的面子，即使寒風凜冽，心也溫暖。
上帝使查錫我早早打下穩固的信仰根基，好讓他迎接此後接二連三的苦難。查錫我13歲那年小學畢業，本來考到官立中學，怎料他的哥哥突然精神病發，被送進青山醫院，只好放棄升中機會出身幫家。「我在尖沙咀的裁縫店做學師，整間鋪頭我『一腳踢』，早上送洋服到其他公司，然後趕返公司開鋪。」他說。
1967年的端午節，17歲的查錫我仍在裁縫店工作，準備下班後與弟弟游龍舟水。「12點多才有幾個遊客來訂衫，做到2點幾才收工，一收工就趕去姐姐的家。」他約了已嫁的姐姐過節，誰料一進門便看到姐姐和媽媽在痛哭。「她們說弟弟游水遇溺，我立刻跑去沙灘，只見爸爸在哭，說消防員仍未找到弟弟。」父親曾是從軍的硬漢，眼淚從不輕易流下。查錫我不斷祈求神拯救弟弟，可惜弟弟仍返魂乏術。
「我極之內疚，覺得自己累死了弟弟，承受好大折磨。如果我早些收工，弟弟便不會出事了！」他說起早逝的弟弟仍覺悲痛。被鑽心般的內疚折磨了兩三年，終於想通了。「無人能夠預知苦難，原來基督徒也要經歷苦難，而苦難也不是我們可以理解的。」他說。
苦難是人生一部分
查錫我喜歡讀書，即使學師生涯非常忙碌，他仍然不怕辛苦入讀英專學好英文，1968年會考英文科拿到credit。「我問阿sir：『是否英文有credit便可以考港大？』，他笑笑說：『有志者事竟成，但會考只得一科是入不到大學的。』」
於是查錫我毅然買書自修，會考全部科目合格，順利入讀浸會學院，主修社會學，副修心理學；三年級全部拿A，獲獎學金讀書，自己花的錢有限。他笑說：「我讀英專時已拿獎學金，校長說只要我考第一就不收我學費。我那時每月只賺100元，80元留來做家用，所以我很努力讀書，留一些錢自己花！」查錫我至今已65歲，他仍是終身學習的榜樣，即使已拿到神學、心理學、犯罪學、大律師等優秀的學歷和專業資格，仍然報讀中大的哲學碩士課程，剛剛開學做一個super mature student。
一個優才生，畢業不久便進入廉署工作，平步青雲。事業成功，苦難卻在健康和家庭上發生。「婚姻失敗和患癌症，令我更明白苦難是人生一部分。」他說。
查錫我曾經歷兩段婚姻，第二次離婚正發生於他與肝癌搏鬥的生死戰。「我在1994年6月發現患肝癌，看報告後表面上無事，照返工，更安排未來的病假。但當晚睡到半夜竟然凍醒，就算蓋了兩張被子，還是凍到顫抖，我立刻背《詩篇》23篇及祈禱。」祈禱後奇妙地安然入睡，過幾天坐飛機又遇上同樣情況，也是背《詩篇》23篇解決；做手術後劇痛，也是靠背《詩篇》23篇「鎮痛」。他感恩地說：「何來三次偶然？我很清楚這是上帝的工作。」
離婚與肝癌夾攻
第二次婚姻失敗，將查錫我擊至體無完膚。他正跟癌魔戰鬥，妻子卻要求離他而去。還以為查錫我第二任妻子無情無義，他卻為前妻澄清：「我病時她對我無微不至，天未亮就去街市買魚煲魚湯給我喝。」就是因為前妻太緊張、太掛心，幾達崩潰邊緣。「她失眠了幾個月，每晚看着天花板，擔心到天亮。我當然不想分手，但她堅持，我又擔心繼續下去她會精神崩潰。」最終無奈讓前妻如願。
放生了妻子，查錫我自己卻陷入人生低谷。「我日日問上帝『點解？』，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，只求個明白，卻得不到祂回應，苦上加苦，不禁懷疑上帝。」他患上重度的抑鬱症，看到什麼都想哭，更想跳樓一了百了。「但又想起我的孩子，不想他們有個跳樓自殺的爸爸，也不想前妻內疚。」才打消自殺念頭。
哭了足足三個月，又問了上帝了三個月，有一日他突然醒覺。「我問了這麼久仍沒答案，是否我的問題有問題？」原來自己不是真的想知道因由，只是不能接受現實。
「很多人也像我一樣，明明知道原因，卻要問『點解？』，其實只是想告訴上帝我不想接受已經發生的事。」他解釋道。清醒了，自然想通已發生的事不能改變，轉而尋問上帝叫他歷苦難的原意。「我問上帝，禰讓我經歷苦難，要我學習什麼？我的苦難經歷是否能夠成為別人的祝福，榮耀到禰？」事情距今已20年，查錫我仍在使用上帝為他安排的苦難幫人，用自己的經歷和啟悟到處作見證和做心理輔導。
快樂是肯做「傻仔」
「耶穌在世時也要經歷苦難，包括被背棄是祂最大的苦難。我們要背祂的十字架，某角度上苦難也是生命的一部分。喜樂時要感恩，苦難時要依靠，所以信主的人有福氣，因為人人難免苦難，但基督徒經歷時卻有上帝的同在。」
跨過人生許多難關，查錫我早已學懂「放下」來發掘快樂，因此他為幫人做了不少被嘲為「傻仔」的事，其中的代表作是為幫一班不相識的肝癌病人，而毅然放棄廉署總調查主任的高薪厚職。
「基督徒要尊重每個生命，所以我覺得值。好多香港人的價值是『執輸行頭慘過敗家』，我覺得社會太多叻仔，人人都識計數先考慮自己，但我願意做『傻仔』。沒有我這種人又怎樣顯得其他人聰明？」他打趣說。
「敬畏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，凡遵行他命令的是聰明人。」（《詩篇》111篇10節）誰是「叻人」，誰是「傻仔」，耶穌再來時自有分曉。
撰文：Cherry Chan
攝影：Kennedy
（原文刊登在101期《天使心》月刊內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