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一念無明》 — 是否還有明天?

 

Facebook Banner_201704-02TEXT/珮群

若果你身處的城市,每百人中有三人住在數十至一百呎的空間,每五至六個人中有一人患上躁鬱症,情緒會如過山車般大起大落,你會怎樣形容這個地方?無錯!這城市是瘋的,這兒是香港。

電影《一念無明》英文名 ( Mad World),真實地描寫這位名叫香港的「病患者」。製作團隊透過香港人身邊常見的小故事,帶出一個個大家正經歷但又未能解決的社會死結。今期《電影心》更邀請到這片的導演黃進跟編劇陳楚珩,跟觀眾一同走趟電影深度行。

無明?
電影中文片名取自佛學用語。「一念」,是指一個念頭,從而衍生萬念,成為不斷堆疊的思想。而「無明」,則代表不明白,沒有智慧的意思。總結而言,人會因未能看清事實,而互相傷害,甚至折磨自己。但當面對現今毫無曙光的社會,你或不禁慨嘆:「無明」,是否預告着我們沒有明天?

責任心重、重視家庭的阿東 (余文樂飾)本是名金融界白領,剛置業準備跟女友Jenny(方皓玟飾)結婚。雖父親長年離家不顧,身處美國的弟弟又不願回港,仍獨力照顧飽受病患折磨而情緒不穩的母親( 金燕玲飾),不願送她到老人院。過去的恩怨,令兩母子愛恨互相糾纏。同時,公司開始縮減資源,承受着經濟及家庭壓力的阿東,患上躁鬱症而不自知。一天,他如常替失禁的母親沖洗,拉扯間發生意外,導致母親死亡。父親大海(曾志偉飾)才驚覺一直逃避的問題發酵成悲劇,在愧疚和孤獨驅使下,應醫院建議,接阿東到自己的板間房共住。

恐懼往往來自於無知, 多些愛跟關心,社會可以變得更好。 –編劇陳楚珩

好人有限?
故事從阿東剛離開精神病院開始,他急不及待地重投社會,不斷尋找工作、設法找回女友,可惜過程備受打擊。參加好友的婚宴,卻換來被指指點點;女友相約出來,卻是聽她在教會的講台上,聽她那口說寬恕但內心充滿怨恨的分享,甚至開始信任關心自己的父親,亦偷偷在枕邊藏起鎚子自衛。

這可能是電影最觸動觀眾心靈的地方,亦彷彿找到自己的影子。和諧包容,我們不時說得瑯瑯上口。無奈,當行出來時,種種保護自己的行徑,不期然地傷害了別人。導演黃進亦有感而發:「片中沒有一個絕對的好人或壞人,即使是Jenny,誤殺母親的阿東及棄家不顧的大海,他們都是好人,只是每人有他軟弱的地方,有他執着的事或是想不通的事。但亦有互相傷害的事,若是互相支持的話,亦會是比想像中容易。視乎我們有否踏出一步,每人做好多些自己,去了解多一些對方呢?」

愛之執行術
說到傷害,相信不少觀眾就阿東和Jenny在教會「約會」那場戲很感興趣。編劇陳楚珩透露,那場戲是真人真事:「那場戲不是指宗教,而是在指Jenny這角色。那個場景,在哪兒發生都可以。信仰給我們的教導是好的,但因人很軟弱,我們很想做到愛和寬恕,但當做不到時強行去做,結果弄巧反拙。戲中Jenny美夢破滅,因未準備好一再面對這事,結果忍不住講出傷害別人的怨言,那是人性的選擇。」「愛是由上帝給予我們的,但如何行出來才是真正幫到對方,對方又能感到被愛是很複雜。我們做的時候可能是對的,但送到對方時可能是錯,這是我們終其一生也要好好學習的東西。」

人們最害怕的不是那明刀明槍的攻擊,而是被所愛之人的無形傷害,更可悲的是我們傷害了別人而往往不自知,甚至「好心做壞事」。教會無疑是個愛跟寬恕的地方,但當阿東身處其中,過份迅速地要他面對教會長期以來形成的獨特語言跟文化,甚至悔改,對他而言,其實猶如身陷外星被襲擊無異。

我們高舉着愛,但這是去滿足自己, 還是對方真正感到愛呢?我們須時刻儆醒。 –導演黃進

從逃避到跨越
「是否所有事都可以外判給人做?」這精辟對白亦是戲中一個點題。由Jenny欲「外判」阿東母親給老人院,到大海參與精神病患家屬小組成員強送病患回院。當自己的事不想去面對,今日愈來愈多人理直氣壯地交給其他「專業」人士處理,再用幾十個藉口包裝,討個心安理得。 這背後都由於「逃避」心作祟, 而「逃避」的背後是「恐懼」。陳楚珩形容:「這不是一個主角一夜之間變成英雄拯救世界,大家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的故事。我們都一樣會恐懼,會痛,會軟弱起來。」

我們面對不熟悉的人和事,都會因恐懼而產生強烈反彈。無奈,有勇氣承認的人太少。較多人會選擇「外判」給他人或標籤、排擠「不正常」的人,自欺欺人地解決問題。最終,大家都困在由標籤及恐懼築起的圍牆內無處可逃。

電影中,大海跟兒子阿東的關係給了我們一些啟發。二人因父親長年離家造成悲劇,最初父子被迫共住,彼此恐懼。但當大海為阿東買朱古力,為了解兒子而閱讀有關躁鬱病資料,兒子看在眼裏,故後來樂意照顧受傷的父親。及後,大海精神負擔愈來愈重,但他選擇不再逃避。陳楚珩說:「這也是我最喜愛的一場,天台中眾人都怕阿東病發而逃離,大海步履躊躇地穿過曬衫繩走近阿東,他知道父親仍在害怕,但他主動走上前,兩父子擁抱在一起。」我們都會軟弱和害怕,但選擇直接面對,困局仍有機會解開,活出不再後悔的人生。

我們都是對方的魔鬼;同時也是彼此的英雄。 –《一念無明》

一念
故事結尾,兩父子終在鄰居的壓迫下搬遷。在前路未卜之際,他們選擇到城門水塘完成那錯過了的學校旅行,補回父子關係。現實生活問題仍在,但這次他倆選擇了溝通。那一望無際的郊外風光,反映着不再被困的心靈。

網絡上有段「拾海星的故事」短片,路過的男士問小孩為何不斷將沖上沙灘的海星拾回海裏。小孩回答道:「我所做的很少,但對海星而言是改變一生。」結果,愈來愈多人來拯救海星,改變了這群海星的命運。神未有應許天色常藍,但卻應許祂永遠同在。歷史中的以色列民同樣不斷地面對逆境。正所謂「絕處逢生」,在現今社會的絕境,各方意見人士的言行是為這城治癒傷口,還是撕裂傷口?相信這取決於彼此有否改變了解對方的態度跟共同擁抱明天的決心,每人多走一步把世界變好,而改變,全始於「一念」。

 

叫我如何診斷你
戲中精神科醫生和病人的零眼神交流覆診,成效相信大家心中自有定論。但在炮轟醫生之先,可先了解對方狀況。根據精神科醫生分享資料所得,以香港現時醫生跟精神科門診病人比例,他們平均需於約六分鐘完成一個覆診個案。「專業」人士也需要空間,才能發揮專業。

(內容節錄自4月號《電影心》)